那原来错写的生命剧本,情节故事都非是妳愿意行进的,也幸好在其中的转折处,妳毅然做出另些选择。像似妳后来处身的舞台,勇气与坚持允许妳重新给自己编写,且在虚构中慢慢修正,不断地切换角色、窜改身世,才成就往后妳属意的妳。这和原来截然不同的结局,恍若妳懂得戟指默念咒语之还魂,那些本应该死去的梦想,才又复活过来。
妳还记得。那年经营二手车生意的父亲频遇阻滞,以致家里经济拮据,原来妳应该和其他同学无异的继续升学的一途,蓦然被截断,像是某个暗角吃一记闷拳的头冒金星的沉痛,像是突遭意外的不及反应与呐喊,妳除了愕然地接受也不再有任何的更好的方案。那些一同走过数年光景的同学,仿佛还在昨日嬉闹的校园廊道内陪伴着妳踱步前去,却不知怎么一个个逐渐淡出成虚影。妳惊惶,回头,仅遗自己孤身,似瞬间就被抽空了力气,泫然失重,飘浮于被封囊而不得抵达彼端的空旷世界。又像人声鼎沸的游乐场还饱满着欢腾喜乐却霎时断电灭灯,独独妳卡在半空中的摩天轮的厢框内,没有人察觉你下不来。
担起了家计,妳到银行当接线员,“喂,你好....”大概是那些年说得最频繁的话语,妳说。机械式的生活重奏,妳每天就在白炽灯打造的同样色温的结界内把大量的致电娴熟按键转接到各个部门,等着月杪领八百块的微薄薪水。大概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之于那时完全缺乏其他技能的妳。已经没有更美好的事情在前方等待了吧,有时候妳不禁怀疑。只有在下班后或假日,允许不断切换角色、窜改身世的北岛戏子剧场,方是妳唯一的救赎。也或许是藉着舞台上的几世轮回才稍稍让妳逃离现世之困顿。戏剧已然是妳的,于风中摇曳的最后一抹微弱的亮光,关于明灭亦不由人的梦想。
妳和戏剧结缘是在更早之前,当时戏剧比赛非常流行,同学相邀一同前往观赏,恰在入口处领过了北岛戏子分发的招生传单。尔后,与同学带着好奇与有趣搓揉而成的复杂情绪前往应征,又糊里糊涂被录取,同学后来缺席,独留妳一人走进那个神秘的界域,重新探索内外生命交织而成的各个故事。有些是妳,有些是他的。“为着同样的目标一起合作一同努力而建立起来的情感,也是剧场让人著迷的魅力。那里的人温柔但直接,并不会经过筛汰才把心语告诉你,是很挚诚的交往。”妳感触地说。他们曾经赠予的温暖,妳记取至今。
接电话,彩排,演出,日子说是困难也不觉过了4年,像做梦那样。有一天,一位留台的朋友毕业归来,到剧场探访,还给你们带了一箱子关于戏剧艺术的书籍。滞留此间的你们围着他,倾羡的听他叙述种种异域的奇境趣事,撩逗了潜伏的往他乡造梦之愿,幻化成幕幕美好憧憬。未灭的熠熠火种经此番燃点,又都火旺地燃烧起来,其时北岛戏子的核心成员有好几位都决定继续深造,然碍于经济状况的妳,迟迟不敢决定。“当时超想哭的。”妳是那么害怕再度被众人与梦想给遗弃。还好后来有朋友和妹妹的鼓励,“人要为自己而活”,妳才赶在最后一刻,搭上升学的航班,还魂奄奄一息的差点逝去之梦。只是妳没想过,这一去就是10年。
妳先到国立侨大先修班修读一年,由于生活清寒,带过去的钱仅仅足够一学期使用,所以寒暑假都在工读。其时,台湾的社会风气同样是以成绩作为个人出息的衡量标准,能够考上台大、政大、交大等名校更是无上荣耀、祖宗积德,以致周围的人们都似遭魔咒般的拼命啃书,反让一心想朝戏剧类发展的妳看来像个离群的异类。“念艺文什么的都是没出息。”师长都这么对妳说。颇理想的期末考成绩,照现实考量,妳其实应该申请师大英文系,然却在填写志愿卡的最后一刻,内心的挣扎愈发激烈,像似面前蹦出另一个自己,扯着妳的肩头,喋喋不休地发问:是否要成为与自己意愿反向的那一个人。好不容易才撇脱被现实禁锢的牢笼,妳是怎么都不想再往回走了,最后在栏位填上北艺大。这选择毕竟不容易取得父母的理解,“就先斩后奏,我骨子里是很坏的。哈。”妳佯装阴险地说,看起来又是那么快乐。
当时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仅填一个志愿,不上北艺大妳是誓不休的。一关关挡在前路的试验,笔试、面试、演默剧、自述表演,妳颤栗着完成,那五双十只望着妳的监考者的视线,像灼热的聚光灯游移妳身,仿佛连皮肤都鸡皮疙瘩地耸动起来。而这回上天终于正面回应了妳的坚持,妳如愿以偿上了北艺大。自此,狭隘的世界才真正打开了遮碍的壁障,妳也就更加忙碌,大一大二大量修读基础课程,大三时自觉自己演戏不比导戏,故转为主修导演,屏风表演班的李国修是妳导师,在他循循善诱的指导下妳亦收获甚多。“同学们相处得很好,拥有很强大的热忱与实践力,彼此都想要一同做好一件事,那就是--戏剧。”那些年,书本上学到的各样理论都得到机会印证与实践,内部演出与公演合共超过20部戏、100场的演出。妳真切融入了舞台,舞台也成为妳肆情圆梦的最佳平台。妳明白,没有其他地方更适合妳了。
之后为了延长留台的时限,妳决定延毕两年,除却准备毕业论文与演出的时间,也正式到活动策划公司上班,负责带领各个不同的艺文演出团体到全台各地演出,也从中涉略更多元的传统、现代、戏剧、国剧等表演。而没有直接加入任何戏剧团体,妳并不想被一纸合约捆绑发展,且妳发现戏剧活动始终被视为次文化,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从事者只懂埋头苦干,缺乏包装与行销的策略,妳想通过这份工作或者说另一个场域的视野,来完成妳对戏剧完全剖析。“我不曾想过有一天会和戏剧告别,我只是透过另一种方式来完成戏剧之于我的意义。”同时,妳亦参与国家戏剧院实验剧场的幕后工作和屏风表演班的前台事务,且看过了大大小小超过百场的演出。若是以演员的身份出场的话,则是直至回国前才参与友人的硕士毕业公演,是一部由著名戏剧家郭宝崑所编写的剧本,名为《0001》,内容主要是以即兴的方式演出真实的自己,以反思“自我”的存在价值之哲思。妳给台湾道别,以这齣戏。
会在离家10年、家乡与他乡的熟悉陌生之角色互换后打算回来,又是另一则故事的转折。在08年年初,从小帮忙照顾你的阿姨因病逝世,妳却因为工作证的限制而无法回家参加丧礼。那突如其来的噩耗,不由让暧昧的归属身份开始分裂,既便这里的环境养分才是妳属意的,妳也已然毫无排斥的融入,包括语音、文化或城市情感等等,妳不说,周边的他们甚至无从分辨妳其实是来自另一个国度。妳在回家途中在计程车上失控大哭,带着怨恨的情绪,妳知道不能够再自私的为自己而活,妳无法承担亲人霎时却别的悔憾。所以,妳决定是时候回家。
“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妳淡定地说。目前身兼幼稚园导师和戏剧工作者双重身份,生活是非常忙碌的,每个周末还特地乘车到吉隆坡的JE PRODUCTION ACADEMY指导写实表演。妳用了1年半的时间观察本地的剧场界,不打算加入也不成立,因为要在形同文化沙漠的槟岛经营剧团,实在是太过困难,而妳深信只要有心从事戏剧工作,孑然一身还是有所作为,毕竟那些因门派偏见所形成的不成文规定和流言蜚语等等,都不会是妳愿意耗心处理的繁务。妳坦承,戏剧就是你的人生,会持续的进行在能够呼吸的每一天;妳希望,能够在未来进行更多的戏剧教育活动,巡回全马各地乡镇;妳祈愿,有更多人愿意接触戏剧,或者经由戏剧得到更多关于人生的启发,像往昔不善言语、害羞的妳那样,因为戏剧而走向截然不同的路途。从接线员到戏剧工作者的身份,妳坚持改编那谁給妳写坏的剧本,然后在属意的舞台炫然演起每个深深被感动与感动的时刻。
Reporter talk's:
如果不是在那些生命的节骨眼,拼了命的回车转向,妳终究不可能成为如今这人。我好奇于那些幽微细节的转折,我耽迷于那样身世的窜改重写,仿佛是给巨兽似的现实一记逆转击倒的上勾拳。也如此,后来妳才得以轻易的游走于真实与虚构的世界,试验一世世庞杂故事的不停轮回。
留言列表